文/李錫津
兩千五百多年前,《禮記》檀弓篇就有「離群索居」的說法,意在表述一個人離開群體、群眾,自己過著獨居生活的情形,此種刻意的「孤獨」狀態,就人類學、社會學來看,自然有違「人是社會性動物」、「人須和環境中的人事物互動,是人的基本特性」之理則,要之,以今天來看,「柴米油鹽醬醋茶,水電交通食衣住」,態樣不可謂不複雜,人類為滿足需求,本來就會設法相互依存。因此,一個人的生活一旦長期離群索居,別說完整支撐單獨生活的要件極為不足,再進一步根據科學研究的發現,這樣的人,身心也容易失調,嚴重者還會有專注力、記憶力、思考力、理解力衰退、缺損、模糊如霧的可能,形成腦神經科學家鄭淳予醫師在專書中所說的「腦霧現象(brain fog)」。
可見,人以「共營群體生活為其正常生活、便捷生活的基礎」,是我們長久以來的理解,也是實質生活的態樣,只是,盱衡實際,人類的生活內涵極其多元、複雜,群體生活很難避免群體生活引發的複雜問題,特別是人際關係引發的各種煩惱,就亟待相關當事人,彼此聰明調適、有效因應,才能將煩惱化解、避免。
我們看人本主義的先驅、二十世紀知名的醫師、心理諮商師,也是個體心理學派創始人的阿德勒(A.Adler),就認為:人的確需要人際關係的支撐,而且,人類所有的煩惱,也都是人際關係的煩惱,就算是個人主動追求「清高」、「脫俗」的獨居隱士,也受到人際關係實質的制約,也同樣在意別人對他的眼光,包括隱隱約約的關注,甚至需要別人知道他的存在、知道他就是一個有格局有調性的隱士,這種心理需求、心理支撐,不就如同尼采在《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》中,對太陽「嗆聲」時所說:「太陽啊!如果沒有你所照耀的人們,你的榮耀又在哪裡?」別人知道他的存在,他才能心甘情願、心平氣和地做一個隱士,否則其存在意義就虛浮了!真是有趣!
日本阿德勒學派諮商師小倉廣,在介紹阿德勒心理學入門《接受不完美的勇氣》中,就敘述一個十分有趣的故事:一個偏遠小村外的山中,住有一位自認放下一切、拋棄俗世雜念、拒絕和村民往來、過著自給自足的出世生活,有一天,小村發生一場大火,燒燬了全村人的房子,村人決議捨棄舊家園,另覓他處重建,沒想到,這位隱士聞訊,也跟著村人搬到新村附近,可以相互遠眺的山頭。
可見,隱士雖然追求遠離群眾的孤獨生活,卻仍然無法完全斷捨、拋棄「似無若有」、「似有若無」的人際關係,他的深心仍然希望擁抱村民,仍然期待一種看不見卻又扎實存在的心理聯結,也就是,遙望村民生活態樣、村民也能遠觀他的隱士生活,知道他的「遺世存在」,如此,套用尼采那句話:「隱士啊!如果沒有襯托你隱居生活的村民,你又如何成為隱士呢?」似無不可吧!
如此看來,就連隱士也難以生活在一個完全沒有「鄰居」、沒有「觀眾」,完全失去與眾人心理聯結的地方。這也表示隱性人際關係和顯性人際關係一樣,都可以支撐一個人在生活上實質的心理需求。
總之,一如阿德勒所說,所有煩惱都可以歸結為「人際關係的煩惱」,那麼,和諧、快樂的心境,也可以歸結為人際關係的產物,是則,營造正向、和諧、潤滑的人際關係,當然有其必要。畢竟任何個人都不可能長久離群索居,而還能一直保有健康、快樂的生活,前述隱士的跟隨遷居,本即合乎人心人性的基本期待。而近年來,日本出現數以萬計不工作、不上學、不參與社會、不與人交流的「繭居族(cocooning)」,此一流風,還常常造成「死無人知」的「孤獨死」現象,這種情形,無寧是現代社會中一種極端「出離」、有違人性的遺憾。看來,放大心胸、臉有笑容、走出家門,伸出友誼的手,以正向、和諧、潤滑的人際關係,彼此釋出溫暖的關懷、寬心的包容、行動的接納,在人身雖近,人心卻遠的現代社會,已益發重要!
(本文作者為教育工作者)